“时间不够用” “要努力长寿”

  山东枣庄的黄维平、田新菊夫妇在2019年以超过65岁高龄诞下女儿，创造了国内自然受孕的年龄纪录。老来产女给家庭内带来了连锁反应：已成年的一对儿女无法接受，一度与夫妻俩断绝关系，极少出现。新生儿的到来打乱了这对老夫妻的生活安排。买菜做饭、上早教……身体被掏空的妻子无力应付，黄维平更多地承担起了养育责任。女儿如今两岁，可黄维平已经71岁，他必须和时间掰掰手腕。

  必须强壮些再强壮些

  奶爸黄维平的一天从清晨7点开始，两岁五个月的女儿会在半小时后醒来，他需要在这个空当儿洗漱、清扫房间。然后，给女儿穿衣服，准备早餐，直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黄维平71岁了，两鬓的头发花白。

  喂孩子吃饭这件事可谓艰巨，会花去一个多小时——没吃上几口，女儿习惯性地跑到一边玩玩具，黄维平端起碗，跟在后面追。饭喂到一半，他开始泡衣服。女儿的裤子粘上了泥土，衣服的胸口处番茄汁滴在上面，隔了一夜，需要用力搓，再用洗衣液浸泡。衣服泡好，黄维平继续哄孩子吃饭。收拾完碗筷，把衣服洗完，晾晒。无论黄维平做什么事，不到两分钟都要抬眼看一下女儿。女儿活泼好动，会把饼干渣撒到地上，玩具到处扔，老父亲跟在后面收拾，动作干净利落。

  家里的洗手台很高，女儿的身高够不着，黄维平直接抱起来给她洗手，一天要重复这个动作十几回。住的小区没有电梯，要爬五层楼，女儿不肯走，黄维平腰间绑上婴儿腰凳，抱着女儿上下楼。女儿喜欢黏着爸爸，做饭、上厕所都要在旁边挨着，睡午觉必须得让爸爸搂着才能睡着。女儿睡熟，黄维平短暂午休。

  下午3点多，是亲子游乐时间，他们绕着小区散步。女儿骑上小车已经能跑得很快、很远，黄维平紧跟在后面追。他一边跑一边教女儿“这是花，这是树，这是鸟叫的声音”，春天可以陪女儿吹泡泡、放风筝。

  黄维平的手机里储存着近千张女儿的照片，从襁褓里的婴儿到蹒跚爬步，到咿呀学语。“时间不够用啊！”他常发出这样的感叹。对于这个年纪的黄维平而言，时间还有另一层含义：他害怕不能陪女儿太久。

  女儿的到来源于一次“意外”。妻子田新菊在2018年患上脑梗，治疗期间喝了一种活血化瘀的中药，绝经10年后，突然来了例假。2019年2月，65岁高龄的妻子再次怀孕。高龄生子，让许多人替夫妻俩感到担心。黄维平没想太多，他和妻子有着朴素的想法，“怀上了就生呗。”孩子还是胚胎时，黄维平就为她取好了名字：黄天赐。他认定这个孩子是“上天的恩赐”。

  妻子坐月子，黄维平请了月嫂照顾，一个月4800元。月嫂做了两个月，他意识到不对，“把孩子交给月嫂带，能有亲情吗？”就这样月嫂被他请走了。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洗漱，一天黄维平只能睡5个小时。女儿4个月大的时候，他抱着去上早教课，课堂上大多是年轻的父母，他不在乎，一边互动一边给孩子拍照。

  和夫妻俩一起生活的，还有孙女。孙女也是黄维平一手带大，从七个月大开始，他养了她17年。孙女从小就黏着他，可现在，爷孙俩几乎不说话。孙女上初一时，他们因为观念不合闹了一次矛盾。

  带孩子一天下来筋疲力竭，黄维平仍然要强迫自己锻炼身体。晚上7点到8点，他在小区的老槐树下压腿，再快步走上4公里。他必须强壮一些，再强壮一些。这天晚上，女儿满屋喊“找爸爸，找爸爸”，他接到女儿的电话，飞奔回家，女儿跑过来说：“爸爸我拉臭臭了。”

  重新做一遍父母

  黄维平夫妇在2018年换了新房，从住了30年的旧居搬到120平米的三室。那时，黄维平最高兴的事就是照看他的三块小菜园。但现在，三块地只剩下了一块，春天要播种，他心里挂念着，却腾不出时间。

  原本老两口退休，每个月领着一万多的退休金，遛狗、做饭、照顾孙女，生活过得悠闲。决定生下孩子后，老两口的悠闲生活开始瓦解。田新菊生孩子当天，儿女没在医院出现，直到风波过去才回到家里，看了看他们的小妹妹。

  执着生下女儿，源自黄维平和妻子心中的一些遗憾。

  40多年前，26岁的黄维平初为人父。黄维平在公社做秘书，妻子是妇幼保健院儿保科大夫，两人上班都很忙。妻子田新菊回忆，大儿子没有上过一天幼儿园，“爷爷带一天，奶奶带一天，交给邻居再带一天。”女儿出生后，家里经济压力陡增。黄维平转行做了律师，经常要去各地出差，还曾在天津工作过一段时间。

  “年轻时，忙着上班，哪有时间管孩子。”黄维平说，名义上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实际上，他缺席了家庭生活和孩子们的成长历程。

  田新菊提到自己对女儿管得很严，女儿上高中时她还负责接送，“孩子的同学都笑话我，这么大了还得妈妈来接。”对于大儿子，夫妻俩都不愿提及。田新菊说女儿出生的那一年，大儿子刚好上一年级，正是叛逆的时候，她管不过来，就把大儿子的学习给耽误了。后来，儿子学会吸烟，黄维平又打又骂。高中毕业，黄维平想让儿子跟着自己一起干律师，但儿子没考上律师资格证，父子俩彼此看不惯。后来儿子结婚离婚，留下一个女儿，黄维平把孙女接到身边，承担起养育的责任。孙女渐渐长大，进入青春期，“这孩子想妈妈想不来，有点受刺激。”他养育孙女，但他终究不是孩子的父母。

  黄维平50岁就从公务员系统中退下来，之后又返聘回去干了10年。2014年，他和其他几个合伙人一起成立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帮人打官司。

  女儿的突然到来，让黄维平的晚年有了新的主题。孩子出院那天，按照当地的风俗，黄维平特地给女儿包了红被褥，身上插的是桃树枝，还放了花生和大枣，寓意着孩子多子多福。回家的第一晚，凌晨两点，孩子睁开眼，他兴奋得睡不着，拿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拍。

  2020年除夕，1月24日，黄维平记得那个日子，他给女儿穿好过年的新衣，逗她“叫爸爸”，三个月大的女儿像是听懂了，“爸”，女儿第一次从口里发出响亮的音节。这是黄维平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父亲的身份重新被激活，他觉得重来一次，自己可以做个好父亲。

  想给女儿留下一笔保障

  女儿天赐是在聚光灯下出生的。

  一家婴幼儿用品公司给黄维平家免费赠送纸尿裤，用了100来天。用完后，夫妻俩去买同品牌发现太贵，只好换了便宜点的，折算下来一片8毛5分钱。有奶粉厂家送给他们4箱零1桶奶粉，奶粉至今没有喝完，田新菊用母乳将女儿喂养到了一岁半。

  2021年4月7日，黄维平为女儿开通了短视频，在上面分享育儿的日常。黄维平承认，“那是公司运营的。”一位商人找到他，要帮助他运营粉丝，说可以带来经济收益。黄维平想给女儿留下一笔保障。每隔一段时间，公司会来家里拍摄素材，剪辑成视频发布到网上。女儿两周岁生日，他配合着公司做了一场生日直播，那场直播女儿只露了一面，剩下的时间主播全用来卖衣服。到今年为止，黄维平称他还没有拿到一分钱……

  妻子田新菊身体不好。她的一只眼睛因视网膜脱落，做了三次手术，但田新菊还是会打扮自己，隔段时间去染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点。只是，衰老使得田新菊很难承担孩子的日常照料。女儿两岁多正是调皮的时候，满屋跑，一会站在茶几高处，一会把鞋架上的鞋全弄下来。幼崽旺盛的精力让田新菊喘不过气，陪孩子玩一会，她就累了。“想把你送走”，田新菊苦笑着说。偶尔，田新菊会去外面听健康讲座。早上6点出门，中午11点回来。第一天她买回两袋大米，120元10斤，得到的礼品是一壶油，60个鸡蛋。第二天再去，只拿到了两个肥皂盒。最近她投资了一个新的项目，声称一次性投900元，到年底等公司上市可以拿到135万的分红。她给自己投了900元，又偷偷给丈夫投了900元，她说等到年底拿了钱，给孩子存200万，剩下的全家去旅游。

  黄维平不赞同妻子去买保健品，但他也阻止不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2019年3月23日，他办理了律师事务所的交接。老同事们不肯放他走，有些案子他还是得参与。黄维平打开手机短信，3月23日，提醒他手上处理的案子要开庭，需要他在网上填写材料。去年一段时间他总加班，哄孩子睡着后，再起来干活到凌晨。加班多了，他感到头晕，血压升高。古稀之年，他不由得紧张。

  如今，黄维平一门心思全扑在女儿身上，他很少喊累，甚至给旁人一种错觉，他一点也不像71岁的老人，看起来很健康，有活力。女儿天赐有着和黄维平一样的面孔，宽额头、长眼睛、高鼻梁，笑起来父女俩神似。今年“二月二”，他给女儿剪了头发，又网购了一条花裤子和一双粉红色鞋子。春天到了，他自驾带妻女去40公里外的农庄看桃花。等他们开到目的地，发现一排排桃树立在路边，还是光秃秃的。回到家，他又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做饭。吃完饭是下午两点，他实在撑不住了。“我连感冒都不敢感冒，我病掉了这个家就停摆了。”他说。

  人生的第71年，黄维平仍然没有停下来，他也不会让自己停下。他提到自己家的基因里有长寿的传统，他的父亲活到了96岁，母亲87岁，奶奶96岁，他的大姐现在也已经89岁。

  “要努力长寿。”他知道，女儿长大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文、图据真实故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