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网红野狼该不该投喂？对话西宁市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人与野生动物应划清边界

“不投喂的话那只狼会死？不能喂！”西宁市野生动物园副园长齐新章很较真，他写了一篇长文专门来讨论“可可西里野狼被投喂”这个话题，他说人类在野外活动日益频繁，必须“划清”人与野生动物的边界。

前不久，青海可可西里一只在路上“乞食”的野狼登上热搜。网友发现，这只夏天还瘦骨嶙峋的野狼，在得到众多好心人的投喂后已经胖乎乎的“判若两狼”，而这只狼也学会讨好人类，摇尾乞怜，打滚卖萌，变得“慈眉善目”。

但在这条新闻之下，到底该不该投喂野狼，成为正反两方网友讨论的焦点。一方认为这只狼该投喂，不然可能饿死；另一方则认为，随意干预自然法则，可能带来诸多负面影响。

▲瘦骨嶙峋的野狼（左）在投喂下长胖了（右）

齐新章看到网上热传的视频后，站在了“不该投喂”这边，但他的观点并未“服众”。即便随后他发布长文阐述了诸多“理论依据”，但依然有网友评论称，“分析的不错，但我还是会接着喂。”

对此，齐新章有些担忧，他觉得很多人缺乏对自然科学的认识。从个体来说，这只狼到底该不该投喂或许并不重要，但这种行为如果不加以正视，甚至得到鼓励，必然会有更多干预自然法则的行为出现……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齐新章是西宁市野生动物园副园长，同时也是有着数百万粉丝的科普博主，他一直致力于宣传野生动物的保护和救护。很多网友喜欢他，是因为他总用诙谐、生动的语言讲述动物故事，既专业，又充满温情。

但对于“网红野狼”到底该不该喂的问题，他的态度坚决而冷静——对野生动物的爱，必须保持理性与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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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该投喂？

野狼被投喂长胖成网红引发讨论

“网红野狼”最早被人注意到是在今年夏天，一名自驾前往西藏的女士在青海可可西里遇到一只乞食的野狼，她把喂养狗狗的牛肉干投喂给了它。视频在网上传开后，关于该不该投喂的问题，当时就引发了网友广泛讨论。

红星新闻曾对此做了报道，该女士在接受采访时称，这只狼瘦骨嶙峋，毛发凌乱，她觉得很可怜，投喂出于对动物的同情心。但她同时表示，“毕竟是野生动物还是会有一定危险，所以不建议大家模仿投喂。”

几个月过去，疑似上述野狼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今年10月下旬，有网友发布视频，一只狼围着众多停在路边的车子不走，有人投喂鸡腿、蛋黄派……

有网友认为这是同一只狼，并把之前瘦骨嶙峋的样子和现在胖乎乎的身段联系在一起，指出已经“判若两狼”。细心的网友还发现，这只狼已经学会了摇尾巴，在地上打滚，面容也变得“慈眉善目”。

这只野狼随即在网上走红，有网友调侃，那些没有被驯服的狼属于顽固派，这只狼属于“蛋黄派”……人们围观的热闹之下，“该不该投喂”的讨论也更加激烈。

很多网友保持“朴实”的情感，力挺投喂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如果不投喂，这只没有捕食能力的孤狼就会饿死；反方观点认为，随意投喂，可能带来诸多负面影响。

齐新章也在一段视频下留言表达此观点，但很快淹没在你来我往的争论中。他后来又专门撰写长文，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详细阐述，得到众多网友的支持，但依然有网友在他的公号下留言称，“分析的不错，但我还是会接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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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投喂会死？不能喂！”

随意投喂可能影响整个生态系统

齐新章理解“应该投喂”的观点，认为这是人们热爱动物、关爱弱小的朴素情感。反而是自己显得有些过于冷峻和较真了，就好比一盆冷水泼在网友的温暖与热情上，但他的长文态度鲜明——不投喂那只狼会死？不能喂！

齐新章认为这是必要的，他觉得应该提醒人们尊重自然法则的重要性。

▲齐新章在网上留言表示不能投喂网红狼

在文章中，他首先质疑了投喂这只狼的必要性，对于“年龄太大、脱离狼群、捕猎能力下降、饿得皮包骨头”这些描述，可能只是因为狼夏天的毛较冬毛短，颜色深，人们的评价不够客观。即便这只狼真的饿得不行了，投喂也并非可取，随意投喂的食物中不乏高油、高盐、高糖的，口感很好，但是对于狼而言，并不健康。

有人说“不喂会死，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但齐新章认为，事实是不喂不一定会死，即便它真的丧失了野外生存能力，正确做法是联系当地林草部门、森林公安等专业机构。

齐新章阐述了随意投喂可能给狼带来的诸多风险：狼的某些行为可能被人类误判为威胁，出于自卫攻击狼；狼可能在长期投喂过程中降低对人类的戒心，会被坏人利用伤害；人身上可能携带宠物身上的病原体，传染给狼甚至狼群……

另一方面，随意投喂也给人带来风险。可能会有人在靠近狼受到狼的攻击；狼可能携带病原体传染给人或者宠物；狼在国道上频繁活动，会给驾驶安全带来隐患；狼在身体或者精神状况出现问题后，攻击投喂者……

这种风险很难一一俱列，但必须谨慎对待。事实上，齐新章更担忧的是随意投喂对狼群和生态系统的影响，狼是生态链中的重要一环，狼的生存法则受到干预，就可能影响到整个生态系统。他已经留意到其他流传的视频，在可可西里的公路沿线，已经有其他的狼向过往司机乞食。

齐新章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就这只狼单独而论，影响可能不大，但投喂行为不加以正视，甚至得到鼓励，就可能导致负面影响进一步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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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与不救”？

需要生态和社会价值综合评判

2020年冬天，青海省果洛州乡干部从冰湖中救出一只受困的狼。在得到网友广泛好评的同时，也有网友表达了困惑：这种非人为造成的野生动物受到威胁，该不该救护呢？

这一次，齐新章站在了“救”这一边。他说从维护生态平衡或者改善生态状况的角度来看，是否救护动物可以从“生态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考虑。“从冰湖中救出一只受困的狼”虽然对生态影响不大，但从社会价值评估，“冰水是冷的，人心是热的”。

齐新章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关于野生动物救护，国家颁布有《野生动物收容救护管理办法》，林草部门、森林公安，以及普通个人均可依据相关规定实施，但有些特殊情况，还是需要生态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综合评判。

▲网红狼被游客投喂蛋黄派等食物

他举例说，作为专业野生动物救护人员，如果一只狼受伤被雪豹尾随，基本不会考虑主动救护；而一只雪豹受伤被狼尾随，会优先考虑救护下来。因为雪豹种群稀少，所具备的生态价值远大于一只狼所具备的。但如果这一幕发生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摄制组为了真实记录，选择不救雪豹也无可厚非，因为在这里社会价值就可能更大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我们讨论的不是狼，而是雪豹，那我们必然是应该救护的，但这种救护绝不是随意投喂。”齐新章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大众见到这种情况，最简单、也最科学的办法，就是联系林草部门或者森林公安。不管是狼还是雪豹，相关部门都会综合评估该不该救护，该如何救护。

齐新章介绍，投喂野生动物并非没有，濒危物种普氏原羚在春季会得到草料补充；暴雪等灾难之后，牧区政府也会组织投放饲料给采食困难的野生动物，这些都是在林草部门评估后完成的科学投喂，与普通个人的随意投喂性质不同。

对于这只引发广泛关注的“网红野狼”，齐新章表示如今已经“形势不同”，它的个体属性已经具备了社会价值。“既不救护，也不让喂”的决定势必被解读为“看着它死”，从而引起极大的争议。因此，综合评估后的科学救护应该是更优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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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该投喂？

他较真的是人与野生动物的边界

除了西宁市野生动物园副院长的身份，齐新章的另一个身份是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繁育中心负责人，他参与救护的野生动物已经难以完全统计。工作之余，他通过微博、微信等平台发布大量保护动物的科普内容，成为高原野生动物守护者。

他乐于与带着问题思考的网友展开讨论，他说探讨“网红野狼”是否应该投喂，实际上是探讨人与野生动物的边界问题。随着交通的发展，户外旅游的兴起，如今人类在野外活动日益频繁，接触到野生动物的机会越来越多，因此更应该审慎对待如何与野生动物的距离。

▲2021年，齐新章主持救护了一只荒漠猫幼崽

从更长远的影响考虑，他担心可能会有更多的狼被投喂，随着投喂改变生活习性，这些狼在生态系统中所能发挥的调节作用可能受到破坏，生态系统稳定性会下降。

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戴强在四川阿坝州做了一年多的狼种群调查，他也认为随意干预野狼的生活是不可取的。“除非是濒危物种，否则不建议人工干预。”他表示，动物生老病死、优胜劣汰本来就是自然规律，动物生存自有其法则。

戴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狼的种群数量在川西一带近年来有所增长，其调查目的除了更好地保护生态系统，也在于提供数据研究狼和人类的边界问题，提供人与野生动物的相处的“指导意见”。

据了解，在穿越可可西里的公路上，早就树立起了禁止投喂野生动物的牌子。很多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乃至动物园，都醒目地提示“禁止投喂”，随意投喂引发的对动物的伤害也时有报道。

齐新章认为，这种热点话题是一次难得的科普机会，所以他愿意“较真”，愿意更深入地去探讨。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野生动物话题引起关注本身是好事，只有更多人了解野生动物，才能正确关心野生动物，才能采取正确的方法去保护野生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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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编辑 郭庄 责编 冯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