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小别墅已经成了抱团养老的标志。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片
下午1点多,82岁的朱荣林坐在小阳台上,消瘦的手指握着搪瓷杯,浏览着手机新闻。78岁的王桂芬则坐在阳台前的木椅子上,看着电视剧。除了坐久了有点痛起来走走,大多数时候,一双老人像是一对沉默的雕像。
在杭州余杭区瓶窑镇长命桥港东村的这栋500平方米的乡间别墅里,随处可见十多位老人曾在这里抱团养老的痕迹。客厅里的三条长沙发用罩纱盖了起来,餐厅的拐角处竖着两大张木头圆桌面,以往下午热热闹闹的棋牌室里,皱巴巴的桌布已落了灰。院子里的香泡树上挂满了青黄色的果子,但今年没有人去摘。
2017年5月,退休英语老师朱荣林和老伴儿王桂芬登报,招募几对60岁到70岁的老夫妻抱团养老。3年不到的时间里,小别墅里来来去去近30位老人。直到2020年初,疫情让这个临时团体被迫解散。
抱团养老的这些年,他们经历了什么?这个项目还会继续吗?10月10日,记者来到这栋小别墅。
老去的速度 在互相陪伴中减缓
“不热闹了,没人打牌了。本来下午吃完饭大家打打牌,很好的。”朱荣林的语气有点低落。他前两年又动了一次手术,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食欲也越来越差,两天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王桂芬敏锐地察觉到老伴儿的变化,“两个人最多吃三个菜,以前人多的时候,他胃口还好一点,现在得想法子换菜色。”
退休后,朱荣林和老伴原本住在杭州市区的三里亭,在那里他们有不少牌友。但在港东村长大的朱荣林还记挂着“少小离家老大回”,刚好朱家老屋也能拆了建新房,儿子就出钱给二老造了座小别墅。2010年,老两口回到了农村。
王桂芬觉得一双儿女没怎么让自己操过心,孙辈也请了阿姨和其他长辈照顾。原本儿子也一起住在这里,但来回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老人总要把饭热了一遍又一遍,电话也要焦急地打几通,“还是算了,我们俩守着就行。房子一年没人住就不像样了,总要看着的,就让他们周末回来聚聚就行了。”
农村环境好,风景好,熟人多,但无法排解老人的孤独。2016年,朱荣林罹患膀胱癌。疾病对他的打击很大,原本开朗的朱荣林总是郁郁寡欢地躺在沙发里,脾气也变得喜怒不定。年龄渐长,愿意和他一起旅游打牌的人也越来越少,“上了年纪能去哪里呢?只能去养老院了。养老院里去不得的……”
王桂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2017年,她碰巧在报纸上看到其他老人抱团养老的实践,想到家里有六个空房间,自己和老伴儿也能试一试。“就是想着和大家一起热闹一点,养老不那么孤单。”这是朱荣林的初衷。他们在报名条件上做了限制,最好是六七十岁的本地老夫妻,有生活自理能力,经济上不要太计较。短短一周,就收到了100多个申请,他们大多是子女在外地的空巢老人。
71岁的蒋一纯时常会怀念之前抱团养老时的热闹。他印象最深的,是饭后大家坐在沙发上的闲聊时间。有做过首饰商的老人,看到其他老人戴的金镯子,会给她分析分析成色如何,怎么打更好看,以及年轻时工作中碰到的奇闻轶事。有的老人聊起孩子是丁克,自己没办法,也管不了时,蒋一纯就会提到他“儿子不管老子,老子不管儿子”的理念,“我完全不干涉儿子的生活,也不会帮他们带孙子孙女”……
早上起床吃饭,饭后十几个人一起沿着田间小道散散步,回来之后张罗午餐。下午打打牌,晚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聊聊天。老去的速度似乎在抱团养老的互相陪伴中减缓。
“都这个年纪了,能改变什么呢”
王桂芬说,老伴儿喜欢热闹,但更多的时候是个“甩手掌柜”。退休前担任化工厂厂长的她,则更多承担起了组织者的角色。
“我觉得老人不能丧失社会性,但这样的抱团也意味着,你进入了公共空间,需要让渡部分个人自由。”王桂芬发现,抱团养老的另一面也开始显现。比如,王桂芬原本按照值日表安排好的买菜工作,有人以“没去过菜场、不会买菜”为由不愿履行;大家一起吃饭,有人总会最先夹走鱼腹上最大最好的一块,王桂芬想了个法子,之后购买草鱼这类容易切块的鱼,尽量分成大小一样的块,每人夹一块……
王桂芬开始负责处理问题和争议。“沟通没什么用的,就是碰到问题后,想个解决办法。”王桂芬曾经和老人提过建议,但对方听后只是不作声,有的做出了改变,有的依然我行我素,“都这个年纪了,能改变什么呢?”
因为电费计价按总度数划分,一年的电费花销不少,有的老人就提出别墅里放了三台冰箱,平均分配是不是不合理?王桂芬和朱荣林就分担了两份水电费。“其实一开始大家来的时候,我们就说过,如果事事都计较的话,抱团也不会开心的。”王桂芬说。
尽管如此,王桂芬也是想把抱团养老项目继续办下去的,“但现在有疫情的影响,加上照顾老伴儿分身乏术,真是有心无力了。”
即使是现在,也不断有老人打来电话询问王桂芬项目的情况,有的是早年认识的朋友,有的是来自海南、四川、上海……全国各地的陌生人。他们向往着热闹新鲜、富有活力的养老生活,而不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守着日历和电视,日复一日地熬过被拉长的岁月。
朱荣林也表示,之前的参与者来到这里,都有各自的算盘:有的为了观察全新的养老模式;有的家里房子拆迁,需要暂时找一个租金较低的地方居住;有的把市区房子出租出去,住在这里省钱……真正想抱团养老的人有多少?他也答不上来。
朱荣林和王桂芬尽管拟定了结伴养老协议书,但远远无法涵盖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一位在小别墅里居住了两年的老人,总习惯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王桂芬多次提醒她换成防滑拖鞋,老人也并不听劝。几天后,老人在阳台晾衣服时不慎摔倒导致小腿骨折。在被女儿接走前,老人还提出要求赔偿几千元。
追问
未来的路
该怎么走?
王桂芬说,如果有人愿意做组织者,来招募人员,并进行管理,她和老伴愿意提供场地。他们心里也有几个愿望:老人们抱团住在一起,在电费上能不能有所优惠?能不能定期有医生来检查他们的健康状况?出门买菜不方便,能不能设置一辆公共推车?
王桂芬的想法涉及到一个问题:抱团养老能否发展为可持续的模式?对此,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副研究员王平表示,抱团养老可以和社区养老服务结合起来。有关部门和社区对抱团养老的情况要做到心中有数,予以支持,提供服务。社区需要从实践中概括、总结出一套规范可行的协议模式,供老人们参考使用。
向融养老机构创始人张滢认为,养老模式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有需求导向的,“站在市场需求的角度分析,‘抱团养老’这种模式是可持续的、有发展前景的。从目前情况看,需要第三方机构的介入。”她分析,未来很可能出现的趋势是:一部分老人继续自发组织“抱团养老”,更多的老人看到这种方式的益处后,相继模仿,市场上出现大量需求。之后,第三方养老机构行动起来,帮老人找地方,这个地方不但风景秀丽,而且离医疗资源较近;帮老人筛选志同道合的同伴;帮老人制定入住和相处的规章制度,尽组织管理之责。“这就是‘抱团养老’目前需要的——在资源上进行整合和调配,帮助老人解决后顾之忧,但并不干涉他们的生活。”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学者殷骏指出,目前抱团养老的症结可能在于缺乏约束,高兴就在一起过,不高兴就散伙,随意性很大。“抱团养老的前提是一起生活,但天天住在一起,任何生活细节都有可能会引发矛盾,从而导致散伙。抱团养老不是联谊活动,不能仅靠旧情维系,而是需要明确的契约,来厘清界限、分清职责。”殷骏说。
从长远看,抱团养老要想成为一种可持续的模式,需要多方共同的努力。比如,在相关养老模式较为成熟的瑞典等国家,一群人想要抱团养老需要经过一套完整的流程规则,房子的注册、选址、物业、建设都必须在政府监管下完成,还要有专门的机构对入住的人进行评估。此外,抱团养老也可以和社区服务相结合。殷骏表示,地方有关部门、社区对抱团养老情况要做到心中有数,予以支持、提供服务;社区工作者应尝试概括、总结出一套可行的规范、协议模式,供老人们参考使用。
本版文 综合《钱江晚报》、《中国妇女报》、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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