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金龙精密铜管集团作为占据我国国内市场半壁江山的制冷用精密铜管生产企业，近年来在海外市场频频出手，分别于2008年和2014年在墨西哥和美国投资建厂。作为中国民营企业“走出去”的样本之一，金龙集团的“走出去”经历了哪些波折与困难？近日记者独家专访全国人大代表、金龙集团董事长李长杰，揭秘这家中国民企北美投资的风雨历程。
既做内功又做外功
记者：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加快实施“走出去”战略，“让中国企业走得出、走得稳，在国际竞争中强筋健骨，发展壮大。”作为制冷用精密铜管产量世界第一、国内外市场份额分别达到50%和30%的中国民营企业，金龙集团“走出去”的历程是怎样的，有哪些经验和体会？
李长杰：金龙集团“走出去”始于2000年，从西亚、东南亚市场起步，向日资、韩资空调制冷企业供应铜管产品。后出口到欧美市场，2003年向制冷空调生产大国美国出口2万吨精密铜管，此后出口规模不断扩大，连续6年位居河南省出口第一位。
金龙集团的“走出去”可谓是历经曲折，首先是与自己“老师”——芬兰奥托昆普公司的专利之争。早年金龙集团曾从该芬兰企业引入数条生产线，2003年在其专利被中国知识产权局宣布无效后，奥托昆普公司利用金龙铜管产品出口美国之机，以侵害专利为名查扣金龙铜管。在本能打赢官司的背景下，为了赢得时间和美国市场，金龙集团选择支付奥托昆普公司700万美元，从而抢占了市场先机。
专利问题解决以后，为了避免产品进入美国时产生不必要的摩擦，金龙集团选择到距离美国较近的墨西哥科韦拉州建设工厂。而2008年10月28日工厂刚刚投产，又遇到了美国同行对来自中国、墨西哥的铜管产品进行“反倾销”，拟对金龙铜管征收近30%的“反倾销”税。
为此金龙集团成立了自己的律师团队，展开了近4年的抗争。经过反复申诉，2013年6月，美国商务部宣告金龙集团出口到美国的铜管产品“反倾销”税率为零，将过去多收金龙近2000万的关税退给了金龙。
为了进一步避开“反倾销”壁垒，金龙集团最终选择了在美国投资建厂。2014年5月，金龙集团在美国阿拉巴马州考克斯县铜管项目一期工程全面投产, 计划年产6万吨精密铜管。
记者：除了避开可能的“反倾销”壁垒，金龙集团在美国的投资决策还有哪些考虑？
李长杰：美国制冷市场很大，规模世界排名第二。对金龙集团来说，在美国建厂绕开了反倾销壁垒，具有节省运输成本、接近市场便于服务、减少库存占用等好处，也可以学习到美国的先进管理经验和技术等。
同时，在投资成本方面，当地的物料成本比国内相对便宜，如美国汽油目前0.6美元/升，合人民币不到4元，中国是6元/升；美国电费0.072美元/度，合人民币0.43元，国内是0.65/度。美国的基本生活用品也比较便宜，奶、果汁、肉类等都比国内价格低。
另外，由于奥巴马政府实施“制造业回归”政策，美国各地的招商引资力度很大。威尔考克斯县有着将近25%的失业率，过去40年没有工业发展，金龙集团的投资作为中国企业在美国南部地区8州的第一个实质性“绿地”项目，被美国媒体称为当地的“希望工程”。因此，从选址开始，来自阿拉巴马州的两名众议员就积极参促成，以修改州法律的形式给金龙集团投资补助1500万~2000万美元，并答应政府出费用培训员工、修路架桥。集团征用的约670亩用地，每亩地征收费用仅为象征性的1美元。
记者：金龙集团在美国的投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问题和困难？
李长杰：首先，美国工资成本相对较高。金龙国内员工的工资水平是3000多元人民币，而美国员工月平均工资（含税及福利）约3050美元，且生产效率不如国内。美国国家福利也很好，如果没有工作，各种补贴、福利、代金券加上个税的减免，相当于每小时11.25美元的工资。金龙美国公司目前平均工资含税在每小时13.5~14美元左右，工资优势不明显。另外，美国的福利政策及文化习惯，是生活家庭第一，工作第二，造成人员招聘成本较高，一个人找工作，一般都是全家搬迁，教育就学、搬家等成本，公司都要出一部分，同时再好的企业，如果附近没有好的学校，好的生活服务设施，就很难招到人。
同时，美国阿拉巴马州过去40年没有工业发展，现在的劳动力没有成熟的工作管理经验。虽然说该州也十分重视，曾对员工进行培训，但真正到企业工作后，还需要我们一遍遍教他们什么是正常上班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厂址处于美国少数族裔的聚集区，美国的种族问题在管理中需要特别小心。本地人自尊心特强，经常投诉歧视问题。在现在工会的竞选过程中，美国著名的黑人领袖杰西•杰克逊给工厂的每一位员工发了一封信，号召大家组织起来和金龙的管理人员做斗争，要求金龙涨工资，否则就罢工来要挟我们。目前，美国是民主党执政，在社会福利和工会对员工的保护上非常积极。两党制政治的抗争与平衡，不时体现到社区对一些问题的立场上来，中国企业的所做所为，比较容易在两党政治冲突中被放大和片面地利用。
美国完备的法律体系带来的也并非都是好处。在美国投资如果没有律师，一不小心就可能违反法律，律师成本和时间成本特别高。同时，在金龙的项目开始运营后，美国相关职能部门对工厂设备安全、职业安全健康保护、环境与排放许可等检查与投诉接踵而至。今年，我们不得不一边启动生产，一边应付各种检查，既做内功又做外功。
期盼政府全面融资支持
记者：美国作为发达国家，金龙集团的投资也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那么在发展中国家墨西哥遇到的问题又是怎样的？
李长杰：墨西哥对待外资也是十分苛刻的。虽然我们是墨西哥国内最大的中方投资企业，政府对我们还比较客气，但法规方面却异常的严格。比如该国的环保法规规定，车间的地面、厂区等不允许有任何的油污污染，现在工厂每月都要花费近10万比索来进行处理废油；所有的工业废水也必须处理达标后才能排放，如果违反，将面临巨额罚款。另外，墨西哥的加工贸易法规经常调整，且设置很多条件，要求来料企业必须盈利，造成公司所得税上交比较多。
墨西哥的劳工管理问题同样令人烦恼。该国工人劳动纪律普遍比较差，工人喜欢旷工（劳工法规定工人可以每月旷工3次），流失率高，5年之内工厂轮换了2遍（约1000人）。劳工法以外的时间（周末或节假日）工人不愿加班，支付2~3倍工资也不来。无论是管理人员或操作人员，劳工法要求不能考核，不能罚款，按天支付工资，每周发放。往往出现的情况是：墨国工人本周发了工资，下周可能就不来了，原因竟然是上周赚的钱没有花完，这给我们的生产组织带来困难。
另外，为了实施员工本地化，我们聘请了墨西哥的职业经理人团队进行管理。但墨方管理人员不善于学习中方的先进技术和经验，而是喜欢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同时职业经理人在管理思路上比较激进，开除墨西哥工人比较随意，造成了员工队伍的混乱，铜管产量大幅下滑，产品质量无法满足用户所需。无奈之下中方只好从国内派人接管，从而使企业重新走向正轨。
记者：海外投资机遇与风险并存，你认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最大的挑战是什么，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你又有什么期盼？
李长杰：中国企业“走出去”，对于异地的文化消化、人力资源和法律等，确实存在不少融合的困难，但这都是企业靠自己的力量够能解决的问题。目前，中国企业“走出去”要想“走得稳”，最大问题是融资难、融资成本高。像金龙这样的企业，规模这么大，在国内我们的铜管占据了半壁江山。就是因为我们的负债率较高，国内银行虽然在资金上也给予了一定的支持，但更多的银行看到金龙的财务报表，就会更多地考虑自己的风险。现在，银行在对金龙贷款时仍然非常谨慎。给我们的贷款总是短期多，长期少，使企业疲于倒贷，增加了企业成本，影响国内的生产组织。
国内企业生产的问题当然会波及到国外投资的企业。我们“走出去”的企业也很想得到国外资金的扶持，但中国刚刚走出国门，当地外资银行对企业不甚了解，虽然国外的利息成本很低，但很少会对中国企业贷款。因此，国内“走出去”的民营企业大都以国内贷款国外使用的方式充实企业的流动资金，融资成本高，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在国外银行的贷款利息却是很低的，这就造成我们在国外市场的竞争过程中不能与对手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先输一步。
我认为，金龙负债率虽然比较高，但从来就是诚信企业，从来不欠银行的贷款欠息，没有任何不良行为，有着良好的信誉度和美誉度。因此，对于像我们这样“走出去”的企业，我们期盼国家给予全面融资的支持。只要我们努力克服企业在国内外的问题，国家能够统筹解决我们在国内生产和国外投资遇到的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李克强总理提出的在国际竞争中强筯健骨，发展壮大就可以实现，这就是我的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