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年被权威部门评为“重合同守信用”的大型民企，一位曾荣登胡润百富榜、被誉为“柳州首富”的草根创业者，一年多前，还意气风发地率领众子女为商业帝国大厦奠基，一年之后的今天，负债百亿元的正菱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公安机关侦查，廖荣纳及其子女也突然集体失联。仅仅时隔一年，是什么让正菱集团风云突变？在正菱集团和领航人廖荣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报记者为此进行了深入的采访。
东窗事发警方介入调查5月27日晚间，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公安局发布微博称,发现柳州正菱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正菱集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警方已介入调查，要求与正菱集团有集资关系的单位和个人，于5月29日至6月13日（双休日、节假日除外）到指定地点进行登记。5月29日，多位柳州当地债权人去公安部门指定的地点进行了登记。他们多以月息两分的利率，把钱投到了正菱集团。但从今年开始，他们除了拿不到利息外，本金也难赎回来。
2005年，柳州正菱集团注资两亿元成立广西正菱融资性担保有限公司，成为其主要的吸存平台之一。据业内人士介绍，正菱集团民间借贷的一个平台是正菱担保有限公司，吸纳的资金主要来自于个人，途径是通过亲戚、朋友、同事互相介绍。有媒体报道称，该案涉及约2000人，涉及银行资金约70多亿，民间资金约30多亿，将有可能成为广西最大非法融资案。
柳州市民莫萍（化名）告诉记者，她把钱投到正菱集团是受到朋友的影响。去年7月，她一口气投入了60万元。莫萍提供的借款协议书显示，借款人为廖荣纳，担保方是正菱集团旗下的广西正菱集团融资性担保有限公司，借款期限为一年，月息两分，借款方按月支付利息。协议书承诺，一年期满后，提前一月申请可取回本金，若两方协商均愿意续约，则借款期限自动顺延。
就这样，莫萍的60万元，每个月可以获得1.2万元的利息。“但是从去年10月份，利息就开始往后拖，到今年1月份，利息就没有付了。”莫萍说，去年10月份以后，利息的发放已经不准时，经常10天或者20天的推迟，而去年12月份的利息今年才拿到。
在柳州市的另一登记点，几位债权人遇到的情况跟莫萍相似。不过，她们是通过中间人介绍而投资的。一位债权人对记者说，由于收不到利息，投资者的担忧情绪越来越浓。据说，今天3月份以来，几乎所有的个人债主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利息了，不少债权人开始向律师了解相关法律问题，一些债权人直接将正菱集团告上法庭，至此正菱集团东窗事发，4月份警方介入调查，5月底对外公告称正菱集团涉嫌非法吸储。
债务危机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石激起千层浪，正菱集团所涉非法吸储案牵连甚广，波及柳州几乎所有金融机构、广西多家大型企业和众多个人债主。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菱集团债务风险正在进一步发酵。正菱系原生产经营正常的企业已受到不同程度影响。近日，正菱集团金融债权化解工作委员会向柳州市政府报告时提出：“企业出现了经营困难，企业减员，运营能力不断下降的风险，如不及时采取债务危机化解措施，这些企业将面临停产。”桂林的上游供应商也在犹豫是否还给正菱集团旗下的机械企业供货，担忧其付款履约能力。事实上部分债权人先知先觉，他们的追讨行动早于柳州警方的立案调查。柳州本地的律师事务所从去年底开始就已经接到多起向正菱集团追债的案子，警方27日深夜发出通告后，柳州乃至全广西的金融机构都十分紧张，如临大敌，很多单位连夜召集风控部门开会商议应对策略。除个人和金融机构外，此次受波及的企业，多数都是平日与正菱集团及廖荣纳关系甚为密切的。
廖荣纳长期担任广西福建商会副会长、广西柳州市工商联副会长、柳州市柳南区工商联合会会长、客家商会会长等职，商会里很多成员企业都卷入本案。此外，廖荣纳的老家广西贺州也有不少企业受到波及。总部位于贺州的上市公司桂东电力就在其中。桂东电力5月24日披露，子公司钦州永盛向正菱集团及其子公司开出的2亿多元银行承兑汇票存在较大风险，相关合同签约时间在去年11月、12月，上述承兑汇票是钦州永盛向正菱集团等方面购买煤炭、车床等产品的预付金。
山雨欲来事前频变更股权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拥有高达265亿元资产的正菱集团从2014年2月开始对集团层面以及旗下核心企业股权结构进行了多次的变更。由于廖氏家族悉数失联，尚不清楚廖荣纳在2014年匆匆操刀这些股权变更的原因何在。但是，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这些变更或许与债务危机全面爆发前，廖荣纳对旗下资产提前进行重组有关。
据知情人士介绍，自2013年6月银行收紧贷款之后，正处于大扩张阶段的正菱集团为了维系生产经营，开始对外借高利贷。彼时，在柳州的一些论坛上，甚至不时有人自夸能够放高利贷给柳州首富廖荣纳。2013年底，屋漏偏缝连夜雨，依靠高利贷来维持运营的正菱集团在拆东墙补西壁也难以维继的情况下，银行和民间借贷人纷纷向其逼债。廖荣纳也频频通过政府以及民间商会的渠道寻求各方支持，希望债权人能够接受缓冲方案先停止逼债，让正菱集团先渡过难关后再还钱。但是，廖荣纳的请求并未获得债权人的认同。甚至，有个别激进的借贷人还扬言不还钱就追杀廖荣纳。
高利贷和银行限贷等“组合拳”，最终把正菱集团逼上了绝路。失联之前，廖荣纳抓紧时间对集团到子公司层面的股权进行了调整。这些股权调整，早于柳州市组成的工作委员会进驻正菱集团的时间。目前债权人担忧，正菱集团不再是相关子公司的控股股东之后，尚属于优良资产的子公司是否会承担正菱集团所欠下的相应债务。
为何曾经的“全国民营企业500强”、“重合同守信用企业”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廖荣纳是如何创业起家，又是怎样深陷债务泥潭的？采访中，记者的疑问逐渐得到解答。
白手起家激进扩张埋隐患
公开资料显示，廖荣纳为广西贺州人，年轻时他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商业头脑。上世纪70年代末，在国家“以副养农”的倡导下，他开始养猪、榨花生油、做米粉、做陶瓷……到了上世纪80年代，运输成为一门不错的生意。廖荣纳花了一万元，买了一台二手汽车，把农产品拉到城里卖，再把城市里的工业品拉到乡下卖。随着运输生意扩大，廖荣纳又开辟了到城市的客运线路，甚至还成立“贺县客货汽车运输队”。短短两三年时间，车队就发展到200多辆汽车。车队的壮大，车辆维修也越来越多，廖荣纳又搞起了车辆维修并开始制造一些简单的汽车配件。
在随后的30多年里，廖荣纳的这种闯劲快速向其他行业扩张。2005年，他从制造业跨进金融业。当时，注册资金达两亿元创办的柳州正菱担保有限公司成立。随后，正菱集团又成立了典当行、拍卖行，成立柳南区运通小额贷款公司，并参股当地一些银行。2009年廖荣纳登上了胡润百富榜，成为柳州唯一入围百富榜的民营企业家，从此柳州当地人更喜欢用“柳州首富”来称呼他。
但就在廖荣纳“计划用5至8年时间，在全国建成5至6个正菱机械装备制造产业基地，将企业打造成为千亿元企业集团”的时候，这种激进式扩张撒下的火种，在企业内部危险地暗燃。
上述接近正菱集团高层的人士告诉记者，在去年6月份之前，因为有银行的支持，正菱集团就不停地拿钱去买项目，但是一些项目，像房地产，没有几年是不可能有回报的。
“甚至房地产还要投入大量的钱去做。这个钱投下去了，没有效益马上回来。正菱集团现在手上的项目是很多，包括房地产用地，有十几块，但都是在前期筹备阶段，几乎还没有可以销售的。”他说。
对于“十几块地”的说法，记者未能核实到准确信息。但据调查，仅仅在去年3月，与正菱大厦同一天开工的还有两个项目，它们分别是柳州旧机场商业文化广场和正菱展示大楼、科技大楼。
根据正菱集团董事局副主席廖美娜当时的介绍，正菱大厦项目规划建设一栋地下4层，地上45层的超高层综合楼，集商业、5A级办公、国际五星级饭店为一体CBD综合体，是柳州市第一个地下室四层，柳州地下室最深的基坑，将是柳州第二高楼。
而旧机场商业文化广场是一个涵盖大型购物中心、超市、金融、文化娱乐、地下步行街、办公等超大型综合项目，地下三层停车场，将是全柳州市最大的地下停车场，商业面积达12万平方米。
第三个项目则位于柳东新区核心地段，作为正菱观塘工业园的配套，正菱展示大楼、科技大楼都有23层高，将被打造为柳东新区的标志性建筑。同时开工三个大型房地产项目，对资金量的需求显然是比较大的。
据分析，仅正菱大厦一项目在建筑成本上可能就要耗资十几亿元。
有关知情人士对本报记者说，除了房地产多面开弓外，正菱集团在实业投资、收购方面，也在同步进行。比如2012年以来，公司先后并购了福建凯鲍汽车制造有限公司、福建凯鲍重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而这两年正菱集团对工业企业的收购也很多，对收购企业的整改和投资，对正菱集团的资金链也造成不小压力。
企业越做越大，已登上事业巅峰的廖荣纳头上的光环也越来越多。然而，这个曾经抓住了改革开放、国企改革、金融创新这些历史机遇崛起的人，却在经济转型的大势中重重摔落。
兔死狐悲警钟长鸣引深思
经过30多年的创业积累，资产规模以及营收均以百亿计，利税也达亿元的正菱集团何至于骤然遭遇“滑铁卢”？“负债率急速上升，最终内外交困被压垮”是广西当地诸多业内人士的一致观点。有接近正菱集团高层的人士举例说，由于受银行缩贷，原来放贷可以放到60%，比如资产评估1亿元，可以放6000万元，但现在只能放1000万元。银行的只进不出，造成正菱集团资金缺口越来越大。“因为正菱集团要保证信誉，公司的信誉是3A级的，为了保证信誉，老板只好在民间借贷来还银行的钱。还回去后，这个缺口越来越大。银行本来是说一进一出的（还旧再贷新），公司还是能够转下去的，但是银行只进不出，这个缺口就大了。正菱集团只好在民间借贷来还银行的钱，而高息民间借贷正是事件发展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一个原因。因为觉得钱放在银行没多少利息，很多人都把钱放在投资公司。而非法集资就像人身机体上的恶性肿瘤，一旦发生癌变，造成的危害极其严重”。前述为接近正菱集团高层的人士对记者说。
如果说银行信贷收缩仅仅是正菱集团资金链出问题的“外因”，那么该公司一贯激进式多领域扩张，或是更深层的原因之一。财务人士分析指出，以正菱集团目前营收百亿、利税亿元的规模粗略估算，每年净利润也就三到五亿，而直至事发时，正菱集团已经欠下百亿债务，仅银行利息每年就超过五亿，民间借贷每月的利息也高达五、六千万，各项利息负担已经远远超过了公司的盈利能力，这种情况下仍坚持高速发展确实有些自不量力了。
也有律师认为，廖荣纳的步子迈得太快，公司团队的执行能力又跟不上，再加上公司主业其实已经进入微利时代，过高的负债率更加重了公司的负担。而正菱集团是典型的家族企业，如同大多数白手艰辛起家的民营企业家一样，廖荣纳似乎并不太信任职业经理人，集团最重要的位置均为廖的儿女以及亲属占据。
正菱集团的故事，虽然只是柳州的一个企业个案，但又不仅仅是个案。
而对于“民间借贷”，太多的人有话要说。在记者采访过程中，有几位民营企业家主动向记者诉苦，说现在中小企业生存环境很困难，工人工资高，原材料价格也在不断上涨。“为什么有这么多企业在向民间借钱，因为银行不可能给我们贷款，原材料和工人成本节节上升，想要维持现有规模就需要更多资金，否则就只能关门了”，“而到了发工资的时候，如果缺钱，多高的利率都要借，不发的话工人就要流失，或者闹事，听到正菱集团的事，我们真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一个从事农副特产加工的民营企业主对记者无奈地说到。
有关民企研究专家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虽然2013年民营经济对我国GDP的贡献已远超过60％，但由于我国投融资体制改革相对滞后，融资难已然是限制民营企业发展的老大难问题。“据估计我国民间借贷有可能已过10万亿，客观上形成了‘没有民间借贷就没有民营企业’的局面。目前我国法律体系中没有‘民间借贷’这一概念，监管机关于1996年为借贷活动制定的《贷款通则》，早已不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尽快立法维护民间金融秩序是当务之急。绝非个案，廖氏家族暴露的除了‘民间借贷’问题、理想化‘高大全’扩张问题外，还有传统家族式企业管理效率缺失的问题，以及民营企业家缺少对经济大环境分析能力、信息不对称等问题，另外政府在引导民营企业健康发展中应该承担更多的关怀责任，否则还会有更多廖氏家族悲剧的重现。”
廖氏巨舰覆没的瞬间，卷起的巨额债务漩涡将如何填补？震起的巨浪会波及到何处？现在仍是个未知数。
目前此案在柳州乃整个广西引起强烈的关注和议论，有人义愤，有人头痛，有人绝望，有人唏嘘，有人惋惜……无论如何，希望它能引起社会和相关职权部门的重视和反思。
